2006年北京学术前沿论坛论文选二

(郑伯承)
 

世界语的理据学研究

郑伯承

我们说,世界语容易学会,它不但是一种游泳的语言,又是学习其他语言的桥梁。从语言理据的角度分析,就知道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。

理据(instigado, motivation)指的是语言符号之所以然的原因。语言系统的内在机制是语言的内部理据,是语言产生、发展的依据,语言的基因,生命力之所在;而社会功能、文化制约,认知、习惯等语言系统以外的因素是语言产生和变异的必要条件,是为语言的外部理据[1]。

语言理据学是较新的学科,许多问题仍有待深入研究。我们在学习语言时往往不重视语言理据的探索。其实了解所学语言的理据问题有助于学习和记忆。

每种及其语词的产生都有其历史依据。在自然语言是如此,人造语言更是如此。因为自然语言的产生和发展本来是无序的,随着时间的前进人们才总结出一些规律,甚至制定出一些规定,使语言系统走向有序,这也就是“自组织”过程。人造语言是人类有意识地制定出来的,其理据性自然更强。

人们常说,世界语好学,掌握了世界语有助于学习其他语言。这种说法的根据何在呢?

国际辅助语产生的外部理据是社会需要。为了克服人类交往中的语言障碍,先哲们提出过多少世界共通语方案。实践证明,自然语不能用作国际辅助语,只有按计划创造的计划语言(即按一定的指标、有意识地创造的语言)[2]——中立的人造语才配用作国际公用语[3]。几百年来出现过数以百计的人造语方案,但绝大多数都昙花一现。相对比较成功的如塞尔维亚人Mojsiye Paic于1859年提出的数字符号方案。用1~999作为语法词尾,1000以上的数字代表各种概念。如3243是“买”,3243+10是“买者”,3243+20是“女买主”,3243+3是“那个买者”,3243+101是“那几个买者”。后因数字形式不好记忆,又用不同的字母代表数字,用字母m和n代表加号和减号。如3243+10=fegimanos,3243+20=fegimenos,等等[4]。1879年,J. Damm在莱比锡发表一种通用书写符号方案:包括第一类符号100个和和第二类符号7个,基本的表意符号4000个[5]。但这类方案还是因为难记而失败。1880年, 德国的天主教神甫Johann M. Schleyer创造一种新的人造语——Volapük 。这名称中vola-来自英语的 world,- pük来自 speak ,所以从字面上说,Volapük才是真正的“世界语”。这种语言的词汇,大部分来自英语,少数来自拉丁语、德语、法语。语法很规则,受德语影响,但规定,任何单词的词尾不能带s,z等音,而且单词必须以辅音开头和结尾,结果,来自animal 的“动物”一词变成 nim,“美洲”(来自America)成为Melop,“英格兰”(来自England)成为Nelij….难以辨认。语法又太复杂。Schleyer又固执己见,拒绝改革。到1912年,Volapük终于灭亡[6]。

最早的人造语是演绎的,而成功的人造语必须是归纳的。现成的自然语中已经储备了大量国际通用的词汇,在此基础上创立国际语是最合理的方法[7]。以这样的理据为基础的世界语(Esperanto)至今仍保持旺盛的生命力。

语言可按谱系和类型分类。《世界的语言》(The languages of the world)一书采用谱系分类,将世界语归入“人造语言”一类[8]。从形态结构上语言可分为孤立语、黏着语和屈折语三类(August Schleicher,1821—1868)或孤立语、粘着语、屈折语和熔合语四类(Wilhelm Freiherr von Humboldt1767~1835)。孤立语的特点是 每个词素都有其一定的意义,单词无语尾变化,其在句中的功能主要靠词序和虚词决定;屈折语有语尾变化,由此决定单词在句中的功能,在屈折中词根也经常变化;黏着语的单词内有专门表示语法意义的附加成分。 事实上,这种分类也是相对的。许多人,如J. C. Wells在1978年世界语国际大学的系列演讲——收入《世界语概论》(Lingvistikaj aspektoj de esperanto)一书——中将世界语归入黏着语,可是世界语又存在着许多孤立语和熔合语的形迹。前者如代词、原声副词、数词、介词等但形位的词;后者如表示亲昵的后缀-?j-(用于男性)和-nj-(用于女性)黏附于前面词根的截短形式上,构成pa(tr) ?jo (爸爸)和panjo(妈妈)这样的形式[9]。世界语的句子里,状语多后置;表示时间时时距小的词排在前面,而时距大的排在后面;在空间关系上,空间范围小的先于空间范围大的。这些明显是受到屈折语的影响。但de Claude Piron认为世界语基本上属于孤立语, 尤其是Zamenhof的早期作品,更加“中国化”,如“单数”用ununombr,后来才引入singularo一词[10]。

Zamenhof在《第一书》中说过,为使他所创始的人造语极为易学,人们可以在玩中学会,世界语的语法简单到难以置信的地步,Zamenhof保留了语法中最精华、最必要的部分,扬弃了烦琐的、完全不必要的部分,归纳出16条语法规则,人们可以在一小时内把它掌握。他创造了极为经济的构词规则,而又不削弱语言的丰富性,反而使世界语的词汇比任何最丰富的自然语言更为丰富。从一个词加上词缀即可构成许多新词。构成单词的各个词素的形式是永远不变的,无论放在词尾还是词首,遇到不认识的词,从字典中马上能查到它的意义。学了世界语马上能与来自不同民族的人进行交流[11]。

作为人造语,世界语的词汇都来自“外语”的现成词汇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它的造词理据都是真实理据,理据性极强。至于作为来源语言中各个单词是如何产生的,应该说是各该语言理据学的任务。难道是世界语把球踢到其他语言研究中了?不然,世界语在选择词源时经过仔细分析、考察,选用那些最合理的词根。

《第一书》公布根词918个,由此可构成上万个派生词。1989年Ebbe Vilborg发表:”Etomologia vortaro de Esperanto”,详细讨论各词的词源及Zamenhof 选用该词源的原因。André Cherpillod的. 《简明词源词典》(Konciza etimologia vortaro)一书收录15081个词[12]。

世界语的每个词都可以查到起源。Zamenhof是波兰的犹太人,自小就精通多种语言,但在创始世界语时他没有以最熟悉的波兰语、俄语为基础,却选择了最国际化的罗曼语族语言。这样的决策是合理的。根据《绘插图本世界语大字典》(Plena ilustrata vortaro de Esperanto),世界语的词汇80%~85%来自罗曼语族,10%~15%来自日耳曼语族,5%~10%来自斯拉夫语族,还有少数来自其他语言[13]。世界语的大部分词汇来自印欧语系的各语族,大部分可追溯到法语、拉丁语,也有一些直接来自德语、日耳曼语,如tag来自德语Tag,gubernio源自俄语губерния,klopodi源自波兰语k?opota? ,kaj源自希腊语και,lazuro 源自波澜语lazyr,algebro源自阿拉伯语,riki?o(?inriki?o)和tajfuno来自汉语“人力车”和“台风”,lamao 源自藏语,kendo 日语けんどぅ(剑道),kamelo来自闪族语,kulio来自泰米尔语(意为“雇佣“)。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的发展,出现许多新拉丁语(科学拉丁语),这些词也被陆续引如世界语,如stafilokoko [葡萄球菌,源自streptococcus←σταφυλη(葡萄)), skistosomo[血吸虫,源自Schistosoma(裂+体)],rozeolo[玫瑰疹,源自 roséole←rose+后缀-éole)],mimozo [含羞草,源自Mimosa←mimus(模拟的,因具有触觉反应,犹如动物) ],等等。他引入这些“外来语”,只要使它们符合世界语的正字法即可[14]。由于历史的原因,英语虽然属于日耳曼语族,但现代的英语中日尔曼语族的成分仅占全部词汇量的1/5,来自罗曼语族和希腊语族的反而占到3/5[15]。所以懂英语的人学习世界语也不困难。

各种语言中都有许多词明显是拟声词。世界语中“杜鹃”是kukolo,源自拉丁语的cuculus,而汉语中“杜鹃”一词则出自古蜀王“杜宇”之名。世界语中“公鸡”是 koko,源自法语的coq。此外,kukui(咕咕叫)源自英语coo,kokeriko (雄鸡鸣叫)源自法语cocorico, zumi(不断地尖声叫,昆虫嗡嗡叫)源自英语zoom,这些都是拟声词。至于tik tik tik这样的词就更明显了。

不同的民族存在共同的认知心理。因此,不同语言中对一些事物的词汇完全对应。如汉语的“向日葵”(转心莲)就对应于英语的sunflower,法语的tournesol,西班牙语的girasol ,俄语的подсолнечник,在世界语中就是sunfloro。

世界语有一个完整的词缀体系,它在世界语中占有重要的地位,使其词库结构化。这套系统包括正式的前缀10个和后缀33个,一些介词和也能用作前缀。有了这些词缀,从一个根词能派生出十几个乃至几十个新词[16]。这既简化了记词,也丰富了词汇。

amenhof 在《第一书》中着重讨论了三个词缀。前缀mal-表示反义。这个词缀也见于一些语言,但在那些语言中的使用并非普遍规律。有了mal-, 反义词就不用单记。后缀-in表示阴性,可用于人,也可用于所有能分别性别的动物。有些语言也有后缀-in,但其应用也不是普遍规律。后缀-il用以表示“工具”。随着科技的发展,许多新的词缀被引入,如anti-抗,hiper-高,-ito (炎症), -ato (……酸盐),-ozo (……病),等等。学过世界语,就能自己造词,而且不会造错。这在别的语言是很难想象的。

世界语中合成词用得较多,一些在其他语言中用词组表示的概念,在世界语中常表现为合成词。如“葡萄“为vinbero,“冰淇淋”为glacia?o(比较英语:ice cream),“鸡皮疙瘩”为 anserha?to(比较英语goose flesh)。英语中“动词+副词”的结构常相应于世界语的“介词+动词”形式,如“进去”为eniri(=go in),“抛开”为“de?eti”(=throw away),“看清”为“klarvidi”(=see clearly),“步行”是“piediri”(比较go on foot)。这也是黏着语的特征。

据统计,利用词缀和构成合成词,从Universala vortaro de lingvo internacia Esperanto)的2656个词根可构成50000至60000个单词[17]。

世界语的数词构成方式与汉语完全相同,讲汉语的人学习世界语数词没有一点困难。如世界语中“二”是“du”,“十二”是“dekdu”,“二十”是“dudek”。这点可算是与汉语最一致的地方了。

世界语有有宾格,所以词序可以任意改动。

世界具有许多孤立语的特点。其实世界语与汉语也有许多相似之处。如它们都大量使用合成词,其构成方式也有许多相似,如“晚饭”——vesperman?o(比较supper),“豆油”为“sojfaboleo”(比较soya-bean oil),“皇太子”为“kronprinco”(比较crown prince)。

世界语也是一种语言,虽然它一产生理据性就极强,但也如同其他自组织一样,有自己的演变历史。

Zamenhof在中学时代创造的国际语方案与后来发表的已经有所不同。如这种语言的名称原来叫“Lingve Uniwersala”(万国语),这样的拼写方法后来改为“universala lingvo”。又如他与同学当年唱的赞歌最先是这样的:“Malamikete de las nacjes/Kado, kado, jam temp’esta!/La tat’homoze in familje/Konunigare so deba.”用后来成熟的世界语来拼写是这样的:“Malamikeco de nacioj/Falu,falu, jam tempo estas!/La tuta homaro en familion/Unui?i devas.”[18]。

世界语的一些词汇,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入而变化。“计算机”一词来自印欧语,最初直接引入英语形——komputero,后来又根据世界语自己的构词规律改用“动词词根”+“ilo”的形式——“komputilo”。“医院”曾采用.malsanulejo的形式,后来考虑到医院的不仅仅是有病的人,孕妇、产妇,甚至接受见肯经常的人也需要接受医院服务,他们都不是“病人”,结果还是“hospitalo”的形式占了上风 。

理据是有稳固性。各种语言中当概念的内涵改变时原来并不准确的词,只要不造成很大的误解一般不一定需要改变,世界语也干部例外。如现在知道“碳水化合物”(karbohidrato)中的氢和氧之比不全是2:1;又如“篮球“(korbopilko)最先确实是投入一个篮子里的,后来篮子变成下面开口的网;从术语学角度这些名称不精确,但不影响使用,语词名称也就不变。

最后谈一下世界语发音方面的一个问题。在许多语言中存在清辅音与浊辅音的对立关系。发清音时气流和噪音成分都比发浊音时强,所以清音又称请辅音,而浊音又称弱辅音。清音又有送气与不送气之分。在汉语中普通话没有浊音,全浊声母仅保存在吴方言和老湘语中[19]。而汉语各方言中,清音的送气和不送气的差别是辨字的因素,也就是说它们处于两个不同的音位[20]。音位指能区别意义的最小语音单位,如[pu214](补)与[p’214](谱)的词义完全不同[21]。虽然说,原始印欧语中有无送气音,这问题一直未得解决[22],而在大多数语言中清音的送气与否并无不是对立的音素,又因为发送气音比发不送气音费力,所以在这些语言,包括世界语中清音习惯于不送气。

总之,世界语具有东方语言和西方语言的一些特点,这体现了世界语的国际性和中立性。

掌握了世界语产生和构词、语法的理据,并将它与汉语作对比分析,这就大大有利于我们学习世界语,以及进一步学习其他语言。

参考文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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